《春天的杜鵑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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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5-05-19
  • 陳韻琳

拉普族是一個散居在北歐挪威、瑞典及芬蘭的民族,在俄國約有 1,500 名拉普族人住在現今的柯爾斯基半島(Kolsky)上,這民族在北歐是最古老民族的後裔,至今仍承襲著以往的樸實的生活型態。

電影「春天的杜鵑」中,導演透過拉普女人與意識型態敵對的兩個男人之間,想呈現的差異不只是女性與男性的差異,也是生存於大地之間的樸質普羅百姓,和善思考的知識菁英之間的差異。因著三人言語不通,全得憑藉肢體表情來彼此理解,所以很多言語溝通過程,其實是呢喃自語,因此觀眾儘管看到三人共處的世界,聽著三人雞同鴨講的對話,卻時有被單獨帶向某一人物的內在世界的感受。

對杜鵑來說,與大地和諧共處、與他人和諧共處,是活下去的必要條件;看到受傷者便想辦法救助、看到死者便善待屍身為其掩埋,是天經地義之理。當她用傳統療法救伊凡,需要用到牛的血,還會跟牛喃喃自語:「這是為了救人,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。」而生理本能之性慾,她也表現的很自然:「男人沒有了四年,一來就來兩個。」對杜鵑的嚎叫,導演刻意強調兩次,一次是杜鵑主動領維可陪她過夜時的性歡愉,一次是救維可命時在維可身旁的學狼嚎;兩次嚎叫都跟生命的本質有關,一是生之歡愉、一是對抗死亡。

但另兩個男人伊凡與維可,就跟她判若兩極。這兩個男人,彼此之間其實很相似,都是文人,一個寫詩,一個擅長文學,當芬蘭人維可和俄國人伊凡語言不通亟需溝通時,維可還會拿出俄國文學作品來表達他的想法,結果這兩個男人儘管語言不通不可能生摩擦,卻是水火不容,因為他們身上穿著具有意識型態象徵的衣服:一是右派納粹主義,一是左派共產主義,即連他兩裸裎相對一齊洗三溫暖,徹底卸除武裝,保證環境安全,他們也不曾卸除心防。

維可的制服是被強迫穿上的,他根本沒有納粹意識,他費盡心力想要讓伊凡明白,不惜用托爾斯泰的「戰爭與和平」來強調「和平」,但伊凡聽到托爾斯泰,唯一能想到的是「你們納粹燒了他的書!」

此外,他們還會因著杜鵑先中意維可而不是他,而產生男人與男人之間的自尊、競爭問題。

杜鵑照料他們的生活幾乎沒有語言障礙,她知道什麼是在大地中生活,但對他們的意識型態、自尊、文人的心思意念,就完完全全的聽不懂。當他發現兩個男人在爭吵,她總是泰然自若排解:「這麼有力氣,就來幫我幹活!」杜鵑對意識型態下的戰爭背後是一無所知,但她知道男人與男人之間總是會有戰爭,因此她說:「現在的男人,身上都充滿鐵鏽與死亡的味道。」

導演是俄國人,因此透過伊凡與維可之間的對比,也多少蘊含出對母國俄國的批判。伊凡非常難掙脫意識型態的痂鎖,所以他對維可釋放出來的善意總是視而不見,此外,他對生命已經厭倦,所以未老先衰的顯得老態龍鍾,常常無精打采。而維可一直就是個想要和平、想要好好活下去的人,他認真面對生命,因此會比伊凡更能感受到杜鵑的生活需要、與生理心理需要。杜鵑跟他倆儘管語言不通,但她當然能感覺出來維可的生命力度,導演將二次大戰最複雜的戰爭心靈與意識型態之爭,置放於質樸古老的拉普族中,並讓伊凡維可非得用最原始的肢體語言來溝通,其實就是在探討複雜的現代人回到質樸的環境,倒底能不能反璞歸真,以及可以反璞歸真到什麼程度,攔阻反璞歸真的,又會是哪些事物?

而質樸的杜鵑,對伊凡維可複雜的心靈一無所知、也永遠不會瞭解,當伊凡維可離開很久以後,杜鵑對透過他們孕育出來的雙胞胎兒子描述的伊凡與維可,是純然拉普似的:「他們可以成為優秀的獵人,但戰爭差一點改變了他們,幸好他們厭倦了,他們不再想打鬥,他們幫我作雜事,彼此互相幫忙,有一次,一個人受傷,另一個人背他回來,我照顧他,救了他,我發現他們想回家,回到母親生他們的地方,我就作了暖和的衣服、路上可以吃的食物,讓他們回去家鄉。你們的名字就是爸爸的名字:卓開與維可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