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郵差》The Postma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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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5-02-25
  • 陳韻琳

「是否整個世界,海、天空、雲雨..,是另一樣事物的暗喻?」----- 電影「郵差」(Postino、The Postman)

我很喜歡的這句對白,出自由 Michael Radford 執導的「郵差」。這部電影是描述流亡詩人聶魯達客居義大利,跟一個郵差發展出來的友誼。聶魯達的情詩很受讀者、尤其是女性讀者的歡迎,因此他被冠以「愛的詩人」,此外,因著他信仰共產主義,又使他背負「人民的詩人」的盛名。「愛的詩人」人人可解,但「人民的詩人」這已經被意識型態化的名號,呈現於生活中,詩人該是怎樣的形象呢?

當聶魯達遇見了郵差,「人民的詩人」的含意,就開始有很多層的剖析了。

郵差馬里歐一開始並不滿意聶魯達給他的簽名只是「聶魯達」幾個字:「我跟他說我的名字了!但他只寫聶魯達三個字,這樣不是朋友!」但他的上司卻一再告誡馬里歐:「你打攪他了!他是詩人,需要思考,你不該用一堆問題煩他!」兩人相較,馬里歐看起來比他的上司更在乎聶魯達是否貼近人民,但事實上,馬里歐對聶魯達的認識是:「他是愛的詩人。」反而是上司一直強調聶魯達這「人民的詩人」的頭銜。這是第一重「人民的詩人」呈現於生活中,所出現的弔詭。

當上司跟馬里歐說:「他需要思考,你不該問一堆問題,你打攪他了。」馬里歐答:「他若是連切洋蔥都在思考,我還能找到什麼時間是他不在思考、可以被打攪的呢?」這呈現出第二重「人民的詩人」的弔詭。創作者是需要「隔離智慧」的,他不能一直雜混在人群中——不拘這些人群是人民、或是知識貴族——他需要讓自己不時的處在孤獨中,為的是思考、並等候靈感的湧現。可是,創作者又必須瞭解自己的讀者,他需要說出讀者想說卻不知該怎樣說出來的觀點或情感。

馬里歐並不知道聶魯達在剝洋蔥時根本心不在焉,他陷進自己的思緒當中了,因此根本沒有聽見馬里歐告訴他自己的名字,甚至他簽「聶魯達」名字時,都是完全渾然忘我的。因此馬里歐一開始對聶魯達的失望雖可理解,但對聶魯達卻不公平。

聶魯達貼近人民的誠懇,表現在當他沒有在思考時,馬里歐跟他談詩,他跟馬里歐所談的「暗喻」技巧。他用盡可能讓馬里歐理解的方式,解釋什麼叫暗喻。就是在這段討論中,馬里歐這受教育不多的一介平民,問出這句話:「是否整個世界,海、天空、雲雨..,是另一樣事物的暗喻?」這個問題其實是很深的,也就是說,平民儘管不可能用這麼複雜的文學技巧寫詩,但對生命或生活的哲學,還是很有可能直觀素樸的掌握,並用簡單的方法說出,民間歌謠,不正是文學界精緻詩詞的素樸化?聶魯達對郵差馬里歐提出的這個問題,並不敷衍的說他必須好好想一想再回答,正表現出他是「人民的詩人」,他敬重人民以直觀素樸掌握到的生命生活哲學。

當然,聶魯達介入馬里歐渴慕的愛情,適當的助他一臂之力,讓他得到他深愛的女子的心,或者迂迴委婉不傷害馬里歐的告訴他他不可能成為詩人,都是出於對馬里歐的親切與誠懇。

最後,「人民的詩人」第三個弔詭,反應在聶魯達離開後,為智利人民奔忙,卻沒有時間寫信給馬里歐這件事上。人民,不是抽象的概念,對聶魯達來說,人民,是他智利的受苦基層鄉親。因此他才會對媒體描述他在義大利小島的流亡生活是「跟一群單純的人在一起隱居」,因為他情感所繫不是義大利這塊土地,他對義大利只有大自然的情感,所以他能用「隱居」這兩個字;但小島生活從馬里歐的角度來說,是真真實實的生活,不是隱居,他跟聶魯達不可能用同樣的心境看待他所生長的小島,當馬里歐以為智利因著有聶魯達便連空氣中都充滿詩,正表示他對智利一點都不瞭解,所以他不可能像聶魯達一般的愛智利人民,當然也就不能體會他最終不是聶魯達心之所繫。

所以聶魯達和馬里歐最終心靈的遠離,是在這第三重「人民」的含意上。

而馬里歐,也唯有在這第三重含意上,與聶魯達心靈分離,不再依賴他的友誼,他才算是真正的尋找到自己,因此他寫了屬於他自己的詩「聶魯達之詩」,儘管以聶魯達為名,以紀念聶魯達對他詩的心靈的起迪,但詩中卻是屬於他的海島的聲音,他也開始站出來為自己國家奮鬥,為自己國家而死,正像聶魯達為智利流亡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