彩虹彼端有沒有另一個世界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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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5-03-24
  • 陳映廷

《綠野仙蹤》(The Wizard Of Oz)一片中,Dorothy(Judy Garland 飾)與小愛犬 Toto 因一場突來的龍捲風,離開了單色的堪薩斯州(Kansas),來到一個彩色的夢境(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)——一個叫做 Oz 的王國,一座充滿熟悉面孔卻是記憶裡煥然一新的城都。旅途中,桃樂思遇見了“no brain but does a lot of thinking”的稻草人、沒有心卻多愁善感的錫人以及假威風的膽小獅,他們與尋找回鄉之路的桃樂思結伴前往祖母綠之城,為了拜見 Oz 偉大的巫師,求得他們所缺乏的腦、心、勇氣和故鄉。

這部 1939 年的經典歌舞片以相當舞台劇的方式呈現故事的質地,以全然的棚內製作打造一個充滿想像力的小小宇宙。色彩是本片的熱門話題之一,由於特藝彩色技術(Technicolor)的發展,使主題曲中的彩虹意象─主角的夢想世界得以具象。然而那些以現在眼光看來造假不自然的佈景(塑膠花、刻意加強印象般的人工色素以及變色馬的把戲)卻是老電影非常夢幻的一面,雖說觀影的過程即有種嗑藥的迷幻感,但我所謂的夢幻來自於那些「超現實」的景象(注意,不是「非現實」)——一個「有志者事竟成」的人工築構——實現這個影像魔術的背後不也呼應了童話的寓意?

兩個世界黑白與彩色的對比使我聯想到 1998 年 Gary Ross 執導的歡樂谷(Pleasantville),背景是九零年代,男主角(Tobey Maguire 飾)因與姊姊(Reese Witherspoon 飾)爭奪遙控器,卻為了看電視不小心掉進電視裡,由彩色到黑白,一場時空旅行因此開始。他們進入的世界是與電影同名的黑白影集“Pleasantville”,描述一切照常規來的五零年代家庭生活劇。影集中,每個角色都很歡樂,但隱隱藏著皮笑肉不笑的詭異。當主角進入他們的世界,打破陳規,色彩便出現了,剝開單調的外殼,繁富絢麗的色彩如花朵綻放,視野的層次出現,角色不再死板,各個性格鮮活飽滿了起來。歡樂谷戲諷了社會典型角色與電視大眾文化,強調了個體的獨特性與突破現狀的可能。

在不同的城市/次元裡,真實的人物與想像的角色互相洩露了他們的特質與身分,並開啟了塑造與連結幻想與現實的可能。Oz 世界中醜陋的巫婆就是現實生活中欺壓農民的壞婦人,Oz 巫師是堪薩斯鄉間的江湖術士/大學教授,稻草人、錫人、獅子是叔叔的朋友們 Hunk、Zeke 和 Hickory,而桃樂思的姓氏“Gale”也暗示了她自己便是一陣使夢之旅得以成行的強風。狂風中席捲小屋的那一幕,使我想起 1994 年 Oliver Stone 的閃靈殺手(Natural Born Killers)也仿以窗為反映內心旅程之螢幕;所有回憶、幻覺與暗示的情節如跑馬燈捲動閃現而過。

附帶一提,《綠野仙蹤》的主要導演(前後換過三個)Victor Fleming 另一部名片即為 "Gone With the Wind"(《亂世佳人》)。

生活在無聊農莊的桃樂絲是一個老嚮往著遠方的小女孩,當她來到 Oz 王國,她的意外降落殺死了壞巫婆因而幫助 Oz 獨立,成了重寫 Oz 歷史的英雄人物,廣大的居民歌唱歡迎款待她﹔但,當她在異鄉受到重視,她卻嚮往故鄉。綠野仙蹤上映之際的 1939 年剛好為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之初,不難想像片中滿懷鄉愁的桃樂思因此成為美國人情感寄託的對象。片尾,她口中覆唸的咒語:There’s no place like home. 也就呼應了當時極需民族認同的美國民眾的心情。雖說後來片中 Arlen 所作之彩虹主題曲成為同志的夢幻小歌,像仙女一樣美的巫婆有可能是美麗的 gay:迷昏桃樂絲一行人的罌粟花田暗示了藥物文化與後來 Judy Garland 用藥過量的死亡。當然,我們都知道,最後這個耳熟能詳的故事要說的是:那些你以為失去的能力其實都以潛能的形態儲存於自身。而朝思暮想的家,就在你心中。即使稻草人得到的只是一張象徵智力的學位證明,錫人得到會踢搭響的心型鬧鐘,獅子得到刻有"勇氣"的金牌,而桃樂絲聽了好女巫的指示來到了黃磚路的盡頭,錯過了回堪薩斯的熱汽球,但最後只消專心念念咒語就「心誠則靈」...他們經歷千辛萬苦冒險得來的是逃離現實後再次面對的現實,那現實看來不過是一種假象或夢想的替代品,但誰說這不值得相信?相信的定義或許是相對的,當桃樂絲到達了夢寐以求的陌生新世界,夢寐中的夢寐之事卻是醒後的現實─家鄉,堪薩斯成了 Oz 王國的天空裡彩虹邊一顆遙遠不可見的星星。

本片除了巧妙、鏗鏘有致的歌舞表現以外,台詞也是一個絕妙。當錫人陷入悲情人物的莫名感傷,無法自我開始流淚之時,同伴們會對他說:「不要再哭了...再哭你又要鏽掉了。」(Don’t cry or you’ll rust yourself.”)然後他們便機警地替他上機油。還有,巫師對錫人所說的:「心要一直到它練成『金剛不壞之心』才是一顆實用的心。」“Heart could never be practical until it gets unbreakable.”等令人回味無窮的話語。

我想,彩虹的另一邊,使我們感到既陌生又熟悉的,或許是遺忘已久的童趣、人生哲學與未完成的幻想。